Signorina

杂技(一)

还是if向,假如刘家娟婚后才与郑凯旋重逢。

warning:婚内出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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训练用的垫子上新添了块污渍,暗暗的近乎黑色的一小团,两只硬币大小,在脏得黑黄的垫面上虽有些突兀,却并不起眼。别的人或许注意到了,或许没有,只有李旭生一早上朝它看了好几眼。

垫子用了三四年,一双双鞋底成日在上面踩,路面上有什么垫子上就有什么。泥尘、污水、碎石、食物渣、腐烂的植物,日日翻新花样,不小心在哪里沾了油蹭上来也不足为奇。另一张垫上还有一片斑斑点点油渍,是后生们几日前围在那里食粉面。但他盯住那新渍,不知为何,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。

狮馆里昨日来过人,在闭门之后。敢于做出这样肯定结论,因留意到更衣室里的奖杯挪了位置。除了那一只,其余奖杯奖状都放在外间展示——只除了那一只。常年累月蜷缩在更衣室角落,无人问津,稍一移动,无法严丝合缝放归原位,座脚下便露出未被尘埃蒙蔽的干净的印记。

他们看惯了,从不去挪动它,但也不一定是外人,因为他仔仔细细检查过,没丢东西。狮馆的锁匙几个老资格成员都有,是其他人又返回来拿东西也说不定,这种事常有,健忘的后生仔都知道落了东西可以电话他求情。

无人敢为这种琐事去打扰队长郑凯旋。那样一张冷面,只望一眼也足令人生畏,后生见了他都束手束脚,生恐被他抓到错处责骂。他骂人也是面无表情,并不横眉竖眼,只是言辞如刀,似冷雨刮面,一刀刀刮得人无地自容。

直面如此刁难还够胆出声反驳的勇士,许多年来他只见过一位:刘家娟。上周末他结婚摆酒,李旭生与郑凯旋代表无极狮馆出席。他们与刘家娟不过一面之缘,请柬系由女方发来,收到时他还很犹豫了一阵。

新娘许娟然他们勉强算认识,点头之交,多年未通音讯。虽然说起来都是本地知名狮队,也曾针锋相对交过手,不久前还共演过一场,交情不算浅。但许娟然离队数年,几经更迭,队内早换了新鲜血液,如今的她既非老板又不是教练,顶多算个囫囵前辈。李旭生拿不准,交由郑凯旋定夺。

郑凯旋经商多年,虽然性格冷淡,场面功夫却从不亏欠,这样有长期交情的狮队,他做主给足面。虽然李旭生认为许娟然并无资格代表狮队,不过左右无需他破费,去蹭一顿白天鹅,并不吃亏。

许家殷实,定得起白天鹅摆酒宴。去了听人吹水,才知道酒店是新娘指定,不仅如此,婚礼上至婚纱流程主持人下至菜单酒水伴手礼,事无巨细均由新娘一手包办,足见重视。那大倒内幕的是个女性,约摸是新娘许娟然的朋友,但不算亲近,讲完了还要半酸半羡慕地追上一句评论:

“她老公真好脾气,事事都话尊重她意见,什么都由她话事,可宠她了。”

听得李旭生要费很大力气才压制住撇嘴角的冲动,尽力别露出鄙夷表情——刘家娟可不是好脾气,就算被人那样当面羞辱,也不过梗着脖子辩解一句:我不是蠢材。

结婚结得这样精刮上算,只出一个人,空手套白狼,可见的确不是蠢材。但好脾气就不见得,穷到没资格出声才是真。贫穷是深入骨髓的癌症,寸寸磨人心气,一只无影无形的幽魂,死沉沉压在的肩头,压弯背脊按低颈项,一只手探入胸腔,不时扯一扯神经,攥一攥心肺,迟缓的钝痛,时断时续,经年累月永无宁日,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。李旭生不知道他和许娟然如何相识,或许因为那场比赛,许娟然为他击了鼓。

不知多少人要羡慕他好命,否则一个暴雨天送外卖,被人故意扔钱在脚下还要弯身去拣的穷小子,怎有机会在白天鹅摆酒宴。刘家娟当然没意见——他能有什么意见?

他冷眼看司仪退场,刘家娟走上舞台执起狮头。婚礼表演环节,因为新郎新娘都是狮头,只能各舞一只狮头,权且助兴。串词说“二位今日站在这里,一定非常怀念当初定情的那场比赛”,所以要现场再演一次,“情景再现”,可惜锣鼓声与精致宴会厅实在不搭调,震得杯盏抖动不止,好似耍猴戏,李旭生嗤之以鼻。

所谓外行看热闹,内行看门道。台上的新郎刘家娟舞得并不熟练,畏手畏脚,步伐迟滞,仿佛许久未碰过狮头,连扇动狮口的动作也显得迟疑,不能不令李旭生鄙夷。

这样一个人,当真会中意舞狮?他才不信。恐怕不过借舞狮机会搭上阔小姐,圆一个做乘龙快婿的美梦。他倒不介意这样昭然若揭的野心,左右这时代笑贫不笑娼,人人都发梦向往发达,捞佬多他一个不多,少他一个不少。他介意的是刘家娟拿舞狮当手段——他最看重也最喜欢的舞狮。

借什么不好,偏借舞狮!想必搭上许娟然后他就放弃舞狮了,竟然连最基本的换脚也换不利索,不知是双脚打了碰还是被凸起的地毯勾住,整个人结结实实跌了一跤,狮头在地上砸出好大一声响,李旭生听了直为那狮头心疼。

如此生疏,还偏要配合许娟然装模作样,连带崭新的狮头一起受罪。他嗤之以鼻,禁不住偏过头偷偷观察郑凯旋的反应。酒是他做主来喝的,论对舞狮的感情,郑凯旋更胜过他,何况当年朝刘家娟丢钱的也是他,李旭生特别好奇他的看法。

虽然这样的小人心思的确有些无聊,但李旭生不惮于承认刘家娟是他看不上眼的那一类——不是因为穷。相识多年,他推想郑凯旋或许也厌恶这类毫无敬意,只拿舞狮当跳板的家伙,因此发觉郑凯旋露出感兴趣的目光,才更觉得惊异。

他向来表情少,这时虽然面色无波,眼神却微妙地起了变化,带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,让李旭生实在看不明白。待到新人过来敬酒,他反而不紧不慢举杯,懒散勉强的模样,又并不像对刘家娟有什么额外的好奇,正也不多瞧一眼。

旁人或许没感觉,看他横竖都是张冷脸,李旭生却结结实实察觉出这日郑凯旋有心思,只是猜不透究竟是什么心思。半场下来他早看出来,场内多数是女方亲友,刘家娟一个乡下人,想必在此处没什么亲故,便是有也端不上台面,平白惹人笑话。

不知是女方朋友与刘家娟不熟,还是新娘提前打过招呼,即便是后生模样的家伙劝酒也劝得克制。都说喜酒不宜闹太过,以免灌醉了新郎过早露丑态。不过像刘家娟这样的,想必时时都会谨记收紧皮,以免鸡飞蛋打。

新人巡过一圈酒,郑凯旋搁了筷子去洗手间,嘱咐李旭生同他看住公文包。他是谈完公事,推了一场饭局赶过来的。

名牌公文包在他座位上静静躺着,李旭生不时瞥两眼,以防被人顺手牵羊,忘记瞥到第几眼,终于察觉他离席的时间是否太长。

郑凯旋抽烟,虽然抽得极少,不过遇到相熟的狮队一起抽上一支吹吹水也正常。李旭生已经半饱,百无聊赖刷起手机,看什么都心不在焉。

举目四望,退席潮还没开始,宴会厅内人头攒动,找不见一对新人身影。李旭生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要寻找他,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。

和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。再一次盯住那块污渍,李旭生心想,这种没来由的不安与烦躁,仿佛有什么事正逐渐脱离轨道的糟糕预感,和宴会上简直一模一样。

那时郑凯旋究竟去了哪里,昨晚回来过的人又是谁?

前一项只有郑凯旋知道,当然不好直接去问他,太唐突;但后一项,不问郑凯旋也可以拿排除法推出。有锁匙的几个人挨个儿问过去,不是他们,那自然只剩下郑凯旋。

但即使是他,也存在许多种可能,最常见的,无外乎落了东西,不见得一定关乎刘家娟——为何会认定与刘家娟有关?李旭生并无任何证据,全凭直觉猜测。

刘家娟的婚宴上,郑凯旋消失了足足半个多钟,当然不见得一定是去见刘家娟。但他姗姗返来落座,李旭生清楚看见他身上有一种放松过后的舒泰,惬意地倚着椅背,慢条斯理饮汤水。

都是男人,太清楚那是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的状态。像他这样有钱有型的二世祖,自然不缺人陪玩,他还未动心思便早有一把人争先恐后扑上来,连上一趟洗手间的功夫也不放过。

只是李旭生怎么也没敢想那人当真是刘家娟——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,而是实在无法把刘家娟与郑凯旋摆到同一张画面里,像拙劣伪造的剪影拼贴相片,太不称。

苦心钻营的贫穷外卖仔和眼高于顶的冷酷富家子,即便是开玩笑也不会将这样两个人牵连到一起,以至于李旭生眼见着郑凯旋领刘家娟走进来落座,如遭五雷轰顶,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。

这一回饭局是无极队内部聚餐。郑凯旋做东请客不少见,少见的是带了外人来。起初他打招呼言道还有一个人,众人都猜是谁,只有李旭生心头没来由一跳,有种不妙的预感。

最不希望是刘家娟,偏偏就是他。看样子倒不像很乐意来吃饭,蹑手蹑脚的。虽然不如当初那样寒酸,但做了阔女婿也没有点阔人的落拓大方,可见气派这东西到底不像财富能通过性传播。他嗤之以鼻,冷眼看着郑凯旋招呼他吃菜。

刘家娟吃得少,小口小口,秀气得几乎像个大家闺秀。因有他这么个外人在,席间气氛完全不如往日热烈。新队员不识他,老队员多少带几分成见看他,一桌男人埋头吃饭,沉默得几近诡异,唯独郑凯旋泰然自若干掉两碗饭,搁了碗关心刘家娟可有吃饱。

牛杂煲,众人还没怎么品出味,他便携刘家娟先行离席。走之前竟然还心情不错地留下两句调侃,交代账单会挂在他名下,不够吃只管再加菜,不必担心做冤大头。

像撤了禁制令,他一走,众人都松一口气,聚餐的气氛才算真正炒起来,话题自然围绕刘家娟这个神秘人物展开。虽然还有老队员记得他,但除去那一次送外卖,从未听郑凯旋提起他们有交集,只有李旭生说得出一二点内幕来。但再要深挖下去,追问为何要带他来聚餐,就连李旭生也没有头绪了。

其实倒不见得完全没有,只是不便对这一班人说出来,他心想,总不好说他觉得郑凯旋与刘家娟有一腿。

无根无据的猜测,纯粹基于第六感,当然不好这样抖落出来,即使不顾及刘家娟已婚,总还要考虑郑凯旋。二世祖的风流债虽然多一桩不多,但搞上别人的老公,恐怕还是要当作新闻传一阵,何况无极队名气大,不能说没有一点影响。

那之后类似的聚会仿佛成了定律,但凡休息日总能在不同茶楼见到刘家娟,见得多了逐渐熟络,也能拣着话题聊上两句。席间除了郑凯旋,他是唯一一个正经念过大学的,后生们时时向他讨教学习经验,李旭生抱臂在一旁冷眼旁观,心中暗叹后生仔不识货。

他们哪里知道,刘家娟最得意的经验恐怕还不是读书呢。

一手许娟然,一手郑凯旋,单看那腼腆模样,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黑瘦青年竟有这般好手段。一个许娟然已不足以满足他胃口,他究竟在郑凯旋那里捞到多少?钱郑凯旋自然不缺,其他的他就猜不到。左右是郑凯旋做大水鱼,损失再多也与他无关,李旭生只是替他不值。

那样突出的条件,要什么人没有,偏偏看上刘家娟!

他不蠢,恐怕其他人也察觉出所谓的聚餐不过是烟雾弹,为了给刘家娟一个合理的借口出门,因为次次二人都速战速决,提前离席,有时甚至菜都没上完。当然饭钱总是郑凯旋出的,茶楼也好味,他们跟着沾光,没有什么损失,自然乐得蹭饭。

至于他们这样匆匆忙忙去了哪里,李旭生饮着茶,脑海中不免又泛起那张脏兮兮的软垫,暗色的硬币大小的污渍。

时日长了,颜色逐渐变浅,但仍旧看得出边缘明显的痕迹。不是水渍,经过整晚水渍不可能仍未干透——只有油。

除了油他想不到别的,可以留下那样暗沉的印记,边缘规整,缓慢地风干淡褪。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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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以前的文章不要点红心蓝手,因更换电脑,部分古早文档已经丢失,被屏蔽了没有备份。
其余备份见AO3,id:signorina_y。
人还在lof每月至少会更新一次,没更新就是火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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